码头水鬼朗与莲生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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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与莲生 朗 1 他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他们一直在树叶上 喝露水。夏天来了，鸽子羽量丰沛。高原上 土拨鼠迎来了 欢快的日子。他们不是土拨鼠，他们是 一对蚱蜢。用触碰触角的方式 相互表达爱慕 他们共同抚养孩子。他们享有一种特殊权力 但这是秘密，需要等到秋天 谷物长高了。太阳送来 金黄色的镰刀。即使午夜也能看到—— 沼泽里的城市，莲藕变成了人。他们聚集在 一起，抵抗着泥泞与 黑暗。她率先站起来，提起白裙子。“请告诉大家，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并不瘦弱。红褐色的头发因缺乏 营养而潦草。他的面孔通透，布满血丝，仿佛 刚刚度过 害羞的生日。在众目睽睽下，他需要用自己的名字 照亮另一个名字。他叫朗： 月朗星稀。 风，结队而至。 即将到来的黎明，提前在空中搭建了浮桥 等着人间的第一束光 从远方走过来 2 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 星球的旋转。那是第一次，他有了重量的 概念。他拥抱着她 将余温当做礼物送给她。他喜欢那个 洋溢着幸福的 小姑娘。头发蓬松，却有结实的骨骼 在此之前没有人 提及“爱情”。但人人相信这件事，早已有了 定夺。他们一起种蔷薇 在生满杂草的院子里 搭葡萄架。他们是亚当和夏娃？是否把共同拥有的肋骨 雕成笛子？ 他们相互较量，指出问题之所在。不远处 野鸭在池塘里清洗身子 将布满麻点的蛋产在草丛。如果赶上下雨 许多蘑菇长出腿 走到路边等人采 他的梦想十分宏伟：用纸牌 搭建一所城堡（决不同于 那些一吹即倒的建筑物） 亲自安装门窗——金色的把手，搭配抽象的 木纹。壁画是 整个星空。他会问她，“你喜欢吗？” 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抬头看着： 猎户 天狼 鲸鱼 船尾 时间吞噬着他们。而莲生，不为所动。她像她的母亲般 坚毅。母性的坚毅感染着 对面的男人 风吹着他们的面孔，诗就在眼睛上方成型 3 无休止的隐形的战争 发生在下午的 左眼与右眼之间。他累了，趴在草丛里 喝水。他弄丢了星星 他的童年被 青草打湿。他出生在一封信里，而不是一个 女人的子宫。现在，他等着 落日。他的命运布满了荆棘 活着意味着折磨。哦，他想到死。没有什么 可以阻止，包括爱情。他的 绝望如同蝴蝶 落在不远处的鸢尾草上。他的女孩，还在 沼泽地里 成长。他拒绝邀请，拒绝答复 拒绝成为一首诗的题目 风吹散了他的影子。叶片上，草径上 花瓣上，雌蕊上 孤独而迷人的气息无处不在 但晴朗与他 无关 4 梦囚禁种子。暗自发芽到底为了什么？ 人们从 挣扎中 醒来。带着对彼此的不信任和自相矛盾开始 一天的工作。她，努力保持着清醒。作为 孩子们的母亲 她还要对抗时间带来的侵蚀。她需要帮助他们早日完成学业 从劳顿的生涯中解脱出来。而那些伟大的 生命战士不同 他们有了新梦，期望推倒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终日写诗。患病多日 并未得到丝毫缓解。医生叮嘱：“不要试图 顶撞死神——”我没少招惹他 至少现在还是如此。我无数次地幻想，朗 是我的一个分身。他意志薄弱 贫嘴。但是 孤独比黑洞更大。用午夜的灵感点燃 香烟。他如此悲哀 像一名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制造了 一座监狱，与 畜生和罪人关在一起。他也是 罪人，他的罪恶是无数次地伤害同一个女人 葡萄园里长出罂粟，他拼命 踩着。流血的黎明 致命的毒瘾。他处于最危险的时刻。他 踩到了 死亡的 尾巴。 他想到越狱。用刀砍断自己的战壕足，锤掉 双手之间的锁链 而灰暗不曾放过他。他总是在某个时刻 勃然大怒 把自己变成一粒时光震落的铁锈 5 引用成为他的习惯。每天早晨他会 朗诵《荷马史诗》中的一句： “追逐影子的人，自己就是影子。” 他是影子，影子替他生活。影子走进 房间 影子打开抽屉，取出钢笔 影子替他写信 影子绝不是轻盈的，它时常有缓慢而笨拙的动作，它只是他的 傀儡，而不是他的代言者 影子替他去爱 去看望那些瘦骨嶙峋、感情贫瘠的女人，为她 浇灌泪水。影子为他写诗，它动用了 无数隐喻 却始终无法敲开大门。它是虚无的 至少现在如此，可能 将来也如此 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花园，模仿 园丁的动作 修剪多余的枝干。影子与他分离，坐在旁边 看着他。“一个可悲之人？”它 感慨万千，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抛起 落下 径直穿过它的手掌 他爱着莲生。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人。不是他爱 是他的影子在爱。他是无数只蚂蚁中的一只 在睡眠与饮食的两端 徘徊着。 当影子回到他的身体，仿佛引发了一场灾难。 6 午夜。他变成一只猫，蓝宝石般的 眼睛镶嵌在 楔形脑袋上。他任性，却也极富想象力。它 躲在窗帘后面 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放进柜子。“瞧，那里 有一个新世界——”他将舌头 卷成笛子吹奏。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她将会在梦里听到—— 仅仅只是开始。当她睡去，他出现在 她的梦里。他不叫朗 而是叫阿呆。那只黑色的幼猫刚刚品尝了 美味的小鱼干 现在，他来到她的枕头旁，用爪子 碰触她耳边的 丝发。那是他的妻子，他没有忘记。他们有一个 虚无的孩子：星期五。星期五在哪儿？ 她不在地球而在 火星的一处红色沙丘上坐着 空气稀薄但阳光强烈。海洋变成一个 巨大的盆地 鱼骨状的河床伸向远处 房子也在远处 还有一个花园 还有一匹马 一群羊 一片绿草。上面对坐着两个人。他们是 朗和莲生 他们因梦而生，又因梦而去 7 死亡送来了礼物请他收下。这个 痛苦的人 爬出噩梦的魔窟，坐在床头一根一根拔着 身上的毒刺。月光 纺成了细纱 等着她来纺织。但，这是一个 决绝而孤独的夜晚 夜莺用沙哑的嗓音 缝合失眠症患者 痛苦的伤口。他从时间的裂缝里找到钥匙，还要从 生命的入口 打开铁门。死亡礼物的秘密就在那儿，她 是知晓者之一 她通晓四种语言（天地神人），她还有秘密没有告之 他并没有痛苦。入夏的 第一个夜晚 高纬度寒冷与低纬度炎热即将发生碰撞，并带来一场 史无前例的暴雨。他决定回到 床上 爬回梦里。死亡让他更加孤独，让他 说出绝望的东西 他相信她说过的话：“孤独让人成长。” 他在梦里破土 春笋一般。打开 灵魂的 表盖：零点三十七分（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塞林格）。小型啮齿类动物 找到一枚 可口的奶酪 准备拯救饥饿的肠胃。伟大的人类工程 从未让 一群人 失望。他有远古的快乐和 芝麻粒大小的阳台 但不会因 放弃整个国土而郁郁寡欢。他拥有她整个 夜晚。洒洒星光 仿佛对他说：“晚安——” 8 神奇的故事并未结束，而是 延伸着 蓝色透明的触角 来到她的窗外 竹架上的蔷薇刚刚哭完。与其敲门，倒不如 直接从窗户的 缝隙里 钻入。她睡得很轻，飘在床的上面，敷着 白色的光芒。床下 一双鞋 走进浴室，然后折回。是的，是影子 为她取回 最需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当她沐浴时，仿佛 洗丢了灵魂 有时，她害怕 水滴如同子弹 有时，劳累令她 忘记拎起 潮湿的影子。现在，她替影子睡觉，做梦 她等着他 将她放下来。轻一点放，用蓝色透明的 触手 海水般的触手 诗也是透明的。语言也是。爱情则混沌无比，充满了 噪音。有时候，他并不相信，爱情如一枚榔头 痛击他的头部 有时候，他会深陷 这种混沌 语无伦次 但他来到她的身下，用 透明的触手轻轻托住，如同一条 雄性布氏鲸 托住磁性布氏鲸 他们合二为一 享受着一顿鳀鱼大餐 9 他们准备前往一个 闪着光的居所： 那里住着牧羊人和他们的羊群。他们前往 一首诗的身体，沙漠 占据着那里。滚烫的沙子足以煮沸身体里的鲜血 灾难是那首诗的全部。他们在居所里 生活 了却余生。天空落下的眼泪 浇灌着 他们共同种下的玫瑰。他们的双手长满了刺 他们拥有彼此的毒性 而莲生让朗 爱得更用心。他们选择一起死去，彼此给 对方致命一击 哦，今天是星期四。节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人们机器般忙碌 医生于紧张中打开奄奄一息的病人的胸腔 取出被瘴气打湿的心脏 修理工对坏掉的汽车进行心肺复苏。眼下，高中生们需要顶住压力 临近的高考即将点燃人生的爆竹。我渴望 得到语言的馈赠，完成期待中的作品 尽管，每一次尝试都无功而返 当我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如 肉体与影子 出现在他们的居所（可能是一首诗），经受 命运洗礼的樱桃从某个人的嘴上得到了新欢 10 朗。忧郁的家伙，即将到来的 中午，一个初夏的中午 他没有任何欲望地来到街上，眼里的世界 仿佛刚刚经历了 一场火灾。闷热的人间如同瓦罐，所有人 仿佛得了热病 缓慢挪着步。唯有莲，安静地 睡在玻璃般的湖面上 微风打碎了 许多玻璃，也没有影响到它。朗替我 走在街道上 他买了一份报纸。他需要从 夹层中 找到一份新工作。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只为 看一眼一棵名为汉普顿的树 和一只名叫 阿呆的猫 他点了一杯从未喝过的咖啡，从街头 流浪小提琴家的 音乐里 找到了真理。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如同朋友嘴里的自大鬼般 从幻想中选择了两支股票：买进，抛出 一切都在 虚无中完成，包括对 莲生的思念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摩天轮，它不停地 转动，随时旋至空中，变成一团 轮状云 11 她问，什么是爱情？他的答案是： 只有两个人 信任。总能从彼此的身体里找到宝藏 总有说不完的话 且给对方带来灵感。平淡，激烈的燃烧不过是一种荷尔蒙行为 宽容。有时候，可以把影子交给对方 总能躺在他（她）的身边 快速而安稳地进入睡眠 下雨的时候，可以彼此依靠，无须交谈 他们的交流不依靠 语言。散步的时候手牵着手，即使没有 绝不会一前一后 走累了，一起喝咖啡，听音乐，或者分享一段 趣闻，以及八卦 一件事情。对自己要求，而不是 让对方为你 负责。不轻易给出承诺，有时可以从她袖口 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给对方的面孔是干净的，绝不是 邋遢的。为他（她）祈祷，当其中一方遭受 痛苦。没有真相，她是他的归宿（他是 她的家）。当他们 累了，随时停下。他们拥有共同的事业 哪怕一起完成 一幅画，或者一首诗。当她离开，为她开门 即使外面下雨 也不要进行阻拦。“是的，要顺其自然——” 她也想到了这一些： 默契，离不开默契。 12 肿胀的右眼球给他带来 短暂的昏厥。是黄昏综合症吗？当她睡去 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些 痛苦又无聊的问题 他仿佛多了一个对手，并且陷入 一种麻烦： 无法随时间一起进去夜晚。换句话说，他变得 脆弱，像诗人描述的月球背面 当然，这不是歇斯底里，更像是某种 虚无症状。他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就会 窒息。他是一条牛鲨，或者灰鲭鲨 此刻他正在海洋里行进 并且遭遇了 湍急的洋流。他的疾病变得严重，但不是 绝症。“药在哪儿？” 在她的身上。当他听到她的呼吸声，他 安静下来 他坚称自己是病人，即使偶尔 装病。但是 演技拙劣，甚至比不上即将破产的三流剧院的临时演员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常为自己 准备一顿 神奇的晚餐 瞧，他的晚餐是这样的：一份报纸 一个故事 诗一般的音乐，酸甜可口的 趣闻，给自己一个旁若无人的 阅读空间。（或者是这样的：无脑喜剧片 擦拭地板或者给 一扇门反复擦拭木蜡油，进行一次 批判，增加三个选择项： A：寻找一款好玩的游戏 B：进行一次长途之旅 C：写一本好玩有趣却没有销量的脑洞读物） 他还想到，她醒来的第一个礼物是 拥抱，并且为他的 星空繁殖计划点赞 13 他试着像露脊鲸那样允许 黑背鸥来到背上 开荒种地，定居下来。这是一个艰难的 选择，但不得不这样 他无法摆脱懦弱。始终无法确立自己的 政权，哪怕国家 只有他自己一人。但是，他对她的爱没有变，他不停地给她 写信。足足有一百封，每一封 都有一张钞票和一句问候 午夜，他像一只啮齿类动物小心嚼碎饼干，钻回 自己的房间。他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改变世界 他选择唯一一种，既不会 触及底线 又不会破坏原则：将一枚石块 丢进湖泊。震荡而起的水波是 刚刚产生的新事物（既已改变 世界，并且将引起连锁反应） 现在他即将靠岸，把疲倦的身体 放在岛上 让鸟类寻找新栖息之地。当那些 黑压压，如飞蝗般的鸟 变成字符飞进一个巨人的耳朵，与蝉翼般的 耳膜发生了碰撞 14 罂粟种子还在做梦，它梦到 荒凉的草原 豹子躺在裸露的红色岩石上舔舐伤口。那是 一个该死的五月，风暴不断 羊群逃往森林避难。而狼群 逮个正着 它们将围捕的猎物关进栅栏。“养肥它们 再吃掉它们——”它们拥有人一般的智慧 学会了诱捕与打猎 从泥土里挖出罂粟的根茎，制造幻觉的毒素 草原上的太阳逐渐凝固，射出 白色的冷光。豹子即将死去 它无法治愈自己的伤口，等着不远处的 秃鹫分食它的肉体。一架飞机 正在云层之上穿行 上面坐着一位诗人。安全带紧紧扣在他的身上 他面色紧张。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 草原上发生的一切 “先生，需要帮助吗？” “能给我一杯水吗？” 他端着杯子。瞳膜上掠过一丝不祥。他仿佛 意识到了什么 比如，即将发生的灾祸。数千公里外的 沼泽边，维多利亚鸟翼凤蝶 站在一支芦苇上 调整着起飞的姿势。再过几分钟，一群野鹤 将会来到这里 捕鱼。所有剧情早已经设计好了—— 莲生洗净苹果 对半切开 静静等着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幅作品 （秃鹫分食豹子的尸骨），并将它挂在太阳出现过的墙面上 15 完成伟大的作品，他的心情不错 准备做点 有趣的事情。他喝着咖啡，看着玻璃门外的 郁金香。那些艳丽的东西 曾经令他焦虑 现在好多了。可以自由想象一切 并为第二个作品蓄力。他眯着眼 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 他感受到 一丝凉意 仿佛一条蛇绕过他的脖子。他并不害怕 他还闻到一种香气 是“自由意志”吗？他搁下心事 全力接受这种馈赠 一种强大的能量驱使着一只猫爱上一只狗 它们寻找一切可以 私奔的机会。他睁开眼，为它们开门 他相信真爱存在于 不同物种之间。人鬼殊途？并不见得，他的 女孩刚刚布置了花园，铺在 脚下的伊朗地毯 摆放着面包和水果。邮递员将一大包书信 丢进栅栏里的 草坪上，等她弯腰捡起（他为她书写 但是忘了写到哪儿？） 16 傍晚时分，他变成刺猬回到草丛 喂养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有柔软的刺，性情温顺 尤其现在，她趴在一块 黑色岩石上接受月光带来的礼物。他还 送给她许多礼物：贝壳项链 镜子，木头人偶 一本诗集。我清晰记得，那一页翻到 《看着“大碗岛”，沙皇再度落泪》，纽约人 奥哈拉朗诵着：“它们全都在他脸上 一幅笨重的肖像画，还有一片上了色的沙漠。” 诗集封面是一只 烫金蝴蝶。一排醒目的英文字母，和 细如针尖的作者姓名。与此同时，莲生在廊前 走动，她刚刚喂过 自己的猫：一只玄猫，肉垫也是黑的 断奶不久。被她母亲从 一堆坏掉的菜叶中挑捡出来。现在，它试着 在猫砂盆里解决生理问题—— 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多，她要抓紧一切 完成一首诗，或者从时间的缝隙里 拯救自己的灵魂。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 街边的草茎动了一下 是风？还是他的可爱女儿？ 17 他们开始了新的一天。像往日一样 她喂猫，安顿好儿女 开车上班。累了就在桌子上趴一会儿。电脑旁边 永远不变的 咖啡杯。茉莉摆在窗台。有时候开得 放肆，有时候开得含蓄。她的工作 枯燥乏味，需要一枚 缓解精神疲劳的解药。她的解药是他：粉白色的缓释片 此刻正在伏案写诗。写诗是他的工作，但是 没有人给他发放薪水。他只为她写 一切丑的都是美的 一切坏的都是好的 每一个干燥的工作日都会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他的行为让她感动，为此 她变成蜜蜂，来到他的身边。或者钻进他的 耳朵，窃窃私语。现在，他想到了一个 关于她的新意象：刺莓 “她是灰色的刺莓，酸甜可口，绝不像那些 甜腻或者涩口的红色刺莓——” 他朗诵给她听。他的声音并不好听，但却 十分真诚。这是她所喜欢的地方 当他们像两只昆虫在光环之内摩擦触须，仿佛被谁突然按灭了灯源 18 “生活像一枚铁钉，需要每个人都去 敲击。”但是，他不是一个 向生活弯腰的人，即使头破血流。今天 他要完成一件 重要的事情。每一天都很重要。他总会 这样认为，如同佩索阿 离不开自己的帽子。黑暗之际，他用鼻子 找到她，打开门 她就在草垛的后面。是露水之欢吗？当时间 缓慢注射到他们体内 他们开始变老。头发变白，声音变哑 一群狂暴的野马在胸口跑着 仿佛能够踩踏出一片 草原。他们的生命如此古老而传统，无法从 现实生活中提炼黄金。比如现在 他为她梳头，从卷曲的头发里找到一根 不同于白发的白发 仅仅只能拔除（生命中的除草行为 为自己保留一副完美的尸体）。她也是如此 她的脚步不再轻盈，磕磕绊绊 甚至撞向一只 红色的邮筒。但，世界并未出卖他们 他们继续安于现状，把自己当做零件 装配进宿命的表壳 19 即将完成所有的作品。现在看上去，他 完全做到了 这一点。首先是一首诗，镶嵌着 金边儿的诗，闪闪发光的诗 即使塞进樟木箱子里，也能看到它的身影 其次是一副画：开阔的湖面上 一群白鸥飞向远处。近处，女人坐在 木船上，拿起针线为谁织网？ 然后是泥塑。虽然难以看清模样，但却是 用心之作（每一个留痕都清清楚楚）。这 不是所有的作品，而是其中一部分 最为震撼的是，他将沼泽搬进了瓮里，一只 淡蓝色的莲花探着头，对 刚刚到来的夏天打招呼。深夜，它将变成 女子，从淤泥中抽出洁白的四肢 走到他的床边，深情地望着他 他的最后一个作品也将完成：他自己。他从 镜中取出影子，精心打扮 明天开始，影子将要代替他：工作 打水，写诗。而他去遥远的 地方探望莲生。他小心翼翼擦拭着影子，如同擦拭着一块 易碎的冰。 20 开始即结束。他必须回去，回到自己的 房间，变回刺猬的外形 收回影子，终日与镜子为伴。他需要克服意志，让自己 顺其自然。当他写完最后一封信，沉睡的 狮头鹅苏醒了。它们大腹便便 走出栅栏，跳进沼泽。“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们喜欢这里——”一切都要从源头 讲起：子宫。是的，每个人都有开始，呱呱坠地的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从母体中 飞了出去。“莲生，你是否看到过？”她拧干 头发，将孩子们抱回到床上 她的腹中曾有三道光，如今变成了三个孩子 她疼爱他们，把他们 抚养成人。她的男人——朗，还是一个 没有长大的孩子，只知道写诗，浪费时光 把幻想当作一日三餐。他有一百只鸽子 虚无的鸽子从他的嘴里、鼻孔 耳孔飞出。他的诗晦涩难懂，没有谁去真正理解他 只有那个生性敏感的女孩。现在，他们的 蔷薇侵占了花园，四处狼藉的 黑色毒刺等着一个前来偷心之人 莲生 1 如同人间事物，有一种自然之美。人性 送给她 花园。蜜蜂的陪伴，让她更加年轻 皮肤富有光泽 身体的水分将皱纹弹出体外。有时候，美 是一种力量 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包括我—— 她的房间橘子般的奇异。打开窗能够看到 大海。船在海上行驶 白色的浪花令目之所及更富有诗意。不得不说 她真得很美，如同幻觉。孽海之花 爬进窗子，在粉红色的墙上留下指纹 我对她的爱超过以往，对她的迷恋超过 真理。爱是什么？她用生活 回应着我：打水，织毛衣，清洗蔬菜，给牛羊喂草 写诗。喜欢修辞（她是一位语言大师） 尝试把内心的沙漠变成绿洲 爱着雪山和孩子——总会在花圃旁边的 砖缝里留下一把钥匙 “墨西哥，美国，意大利……”她开始 学习地理，为了 摘掉路痴的帽子，在卧室的墙上钉着一副 世界地图。她的家：尽管没有标注，但却 一眼找到。瞧，她事无巨细 口袋揣着小册子。花梨木的钢笔，尾部挂着黑色的流苏： 那是一个生日的午后，雨水淅淅沥沥 淋雨的狗 趴在干柴垛上喘气儿。她的三姐妹，各自 携手各自的男人离开 她坐下来。如同往常。点上香烟（她知道 吸烟有害健康，但绝不会 制止自己的行为），打开礼盒。是的，就是 那支钢笔。盒子内的 赠言写道：“亲爱的莲生，它将陪伴你，书写你的一生——” 她总会选择深夜，空若无人之时 诗的触角偷偷 伸出镜子。她右手写着，左手拧着头发。水珠从路边的 黑莓丛中逃出监狱。 2 当她看到凹凸不平的月球也会流露出欣慰，尽管 苦日子还没有结束 她已经忙着在遗弃的池塘里 种下莲藕。白色的身体，多孔，有清甜的 味道，多么像她。而清晨属于一只 失眠的布谷鸟 它敲开一枚坚硬的栗子，取出粉黄色的美味 她的母亲瘦小可怜，被掏空的 子宫像一间 即将垮塌的房子。她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 阴毛般的天空下 酸性土壤让茶花们更加火旺（是否 可以入药晒茶，降火明目？） 是的。她有美丽的心灵和母亲般 温和的脾气。尽管 令人烦恼的事物 也会让她烦恼，但她依旧从容自在，把一切 安排妥当。把诗写得更好，几乎 没有谁比她更好： 她是一门语言。我十分确定，当我说出 她的名字，喉咙就会发紧 一种奇妙的化学作用使我闻到丁香与 薄荷的味道。仿佛来到河边 被鱼群叮咬的脚趾刚刚走过诞生之地 我记住她，如同发光体 潜入水里，接受着时间的馈赠 “如果爱是一场风暴，我愿意经受席卷。”她 将这句话 写进身体的扉页。墓志铭从未因某个人而 启齿。她是爱情的化身： 白色——守身如玉 红色——热情洋溢 粉色——温暖浪漫 黑色——冷静执着 每个夜晚她都回到自己的巢穴：语言构成的巢穴 鸢尾草和罂粟疯狂生长 四月的麦子割伤了 五月的河床。我时常听到她的鸣叫，夜莺般动听 3 戴胜鸟从阿里斯托芬的信里飞出，为她 送来美丽的城堡 它就在那儿。不仅仅是一栋房子，还是 生存之家 真理之家。当她学会如何爱人，才刚刚 十八周岁。豆蔻 治愈了她的厌食症，让她品尝爱情的玫瑰 她的初恋：刺猬般的小男人，胆小，拥有着 柔软的毒刺。他害羞，总是蜷起身子 小心翼翼的躲进感情的石缝。她给他勇气 如同给乌鸦一副好嗓子 哦，他学会了装腔作势——她却喜欢，尽管，这不能上纲上线 直到。他喜欢上了另外一个？梳着一头 脏辫的野丫头 他们在草丛里扮演鹌鹑，偷吃老农的秕谷 或者在靠近村庄的地方 下一窝蛋。上面布满黑色的麻点，像一个人身上的错误 她也犯过错。芝麻大小的错误 夹带着 果香。她总能得到原谅！“你还小，不需要对自己的错误负责——” 她总会得到鼓励。她是一个 令人骄傲的女孩 之后蜕变为让人羡慕的女人和妈妈 她用一百零一个意象 制造出新世界。绝非主观的世界。与她不同 我只有改造的决心 仅仅只是决心而已 除了错误，她是完美的。在人尽皆知的 领域里 保持着神秘。比如，把牛奶倒进 棱角分明的 玻璃瓶（吉普赛人用来制造水果酵素），将诗写在即将掉落的 桉树叶上。除了丑陋，她是美丽的 丑陋也是美丽的，错误也是美丽的 盲目也是—— 我从梦里看到她：走进黑发森林。这些 都是上帝的安排 包括一场雨，湿漉漉的泥土，凌乱的脚印 以及围墙的尽头—— 闪电带来的答案，没有答案 雷声种下的果实，没有果实 4 受伤的瑞香科植物没有就此消亡，而是 结出沉香 被人取下。研磨，治疗内心紊乱的人。自始至终 我都站在边缘向里看：她，一张床 镜子，孩子蛇一般地缠绕 菱形窗子，吐血的蔷薇，曾经出现过鲨鱼影子的墙壁 牙齿。一切都是幻觉，真正的幻觉。她用 幻觉生活，慢慢爬向午夜 只有怀揣强大意志的人才能抵消这种孤独。 当夏天来临，湖始上涨 她的脚趾开始变红 身上的鳞片逐渐披上迷人的金光。有些男人 捅破处女膜，偷窥她。她不得不 抵抗。青草般的抵抗，抵抗时间 与衰老 她试着学习鸟语（用语言对抗语音）。 像戴胜选择一根木头，布满虫眼的木头 用钩状舌头从窟窿里取出精神的虫卵。 她的梦想是长相厮守，与一个 光洁的男子。为他织毛衣 用桑叶筛过的光线织毛衣。“好看吗？”她会 得到正面的回复。他的男人 瘦弱，披着光线，回到野兽出没的丛林 没有一位诗人能够如此爽快地 接受爱人的离去。她做到了 松开手里的松果——让它落进泥土。而我 还在故乡的牢笼 在形而上的牢笼。我的一生如同披着虫眼的那根树枝等着 戴胜鸟的超度。她种下蔷薇和莲藕 在楸树下做梦 5 她醒了，躺在柚子花的海洋里。 远处的雪山狰狞 露出锋利的牙齿。有一则不幸的消息：登山者死于雪崩 为此她伤感，也为崩落的雪花、千年没有 融化的雪花伤感。她的泪水变成金币 在孩子们的手里把玩 “猜一猜花色吧！” “正面！” “对不起，你猜错了。” 无惧对错。一直以来，她都在坚持。她的爱 像一阵咳嗽：轻微的，掩着的 不易发现的，需要被倾听。我也爱着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 碾成铁片的铁轨仍旧等着挂满思绪的列车 她是列车，每一刻都在冲击我的胸膛。她 是一只羚羊，又一次从铁轨上方跃过 闪光的四蹄 鸽血的眼睛 在虚无之处留下两个窟窿。穿过它们，就能 品尝到虚无的乳汁。她即将开启自己的旅行 两孩子放回 子宫。带着他们去看伯父。语言的伯父，带着艾草的伯父 她站在厨房里，剥开竹笋，杀死它。用 盐巴腌渍猪肉 她有精湛的厨艺，喂养着子宫里的、语言一般的孩子和 他们想要的一切 她还要亲手结束这个春天。为此，她 准备了 欢送会。邀请我来到她的梦里，与她见面 我的抚摸令她愉悦 柚子花开放般的愉悦 让我们忘记三月和四月 6 她在车上，去往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靠着窗，数着 地球的肋骨：一根，两根。她也数着自己的 整整二十四根 不多不少。她的一年有二十四个月。 尽管如此，依旧觉得不够用。“或者，太少了——” 孩子们开始发芽，长叶。有意识地开花 因而，车里充满了香气 她的笑声如泉水摩擦石块。她想念 远方的男子：白净的 瘦弱的，头发枯黄。身体里的冬天刚刚结束 融化的雪水沿着下巴 流淌。他的胆小迎合了她的勇敢。他的剧毒 变成了她的解药。她想象着—— 美好的性 两根交媾的铁轨。她想象着：沿途风景犹如 玻璃，触手即碎。 （画外音是这样的：一群豹子 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如奥威尔所说：“我恨纯洁无瑕，我恨品质 优良。我不想看到任何地方存在任何德行 我想看到人们都堕落到了骨子里。”） 哦，堕落之美即永恒。当旅行抵达 耻骨，每个人都会在 快乐中消亡。我看到她：下车，抱着孩子 黄昏前的冷杉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发光 回到自己的 房间。摘下帽子，脱下外套。一群女人等着她，如同等着自己的过去 回光返照是什么？ 是死亡前的一瞬吗？ “当她变成星辰，我将放她远去——” 7 “我们谈及女儿：星期五。 她淘气，想要雷神之锤。 我们决定送她去幼儿园，与其他野兽一起 接受再教育，以此驯化她，让她自我清除 身上的野性。让她接受道德：接受人类思想的罪恶。” 饭后我们一起散步。她走她的 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饭后，我们用一把梳子 结束对话。我们从未有过如此的快乐 一种分别之乐，一种 沉浸在真正自由的快乐。 她从不相信真理。她拒绝宗教的河流 她只相信直觉：“幻想可以清洁灵魂。” 是的。我们的爱是罪恶的，美丽的罪恶 当悬钩子露出会阴 不远处的乌鸫便蠢蠢欲动。它拍打着翅膀 黄色的喙，仿佛镶嵌着钻石 火狐露出红色的尾巴，等着美味唾手可得 而她—— 取出影子，点燃蜡烛。梦里，我是一个 死去之人，不停地吃着蜡烛。桌子上的 长青之果，帮助我借尸还魂。就像昨天 我把自己装进信封，打算邮寄给她： “你是一个合法的礼物！”她欣然收下，并且 回礼给我。她用短暂的抑郁 制造出更多事物 包括谎言在内的，一切湿润的东西 8 在梦里，她燃烧着。 她拒绝男人的帮助。 也拒绝女人。 她的旁边躺着女儿，我为她取名：虎妞，尽管 她并不认可。她像老虎那样健康 有霸气凌然的步伐。时间的子弹 射向她，被结实的肌肉反弹—— 她们做着同样的梦。在一个破旧的寺庙里 和尚为死去的耗子超度 她们站在佛龛面前，没有敬拜的意思 她们只是游客 因好奇来到这里。此刻，她们走累了 在粗壮的榕树下歇脚（这是性的形成） 榕树上挂满了丝带和铜锁。“永结同心的魔咒时刻提醒着人们——” 应该彼此信任，而不是相互拆台 她们来到梦的深处，打开一道门 紧接着还是门 有无数扇门，却没有房间。她们不停地推开 进入。推开，进入。 反反复复。她们被门囚禁，需要找到一把 打破常规的钥匙，或者一枚 击中机关的石头 我也来到她们的梦里。作为一个陌生人 她们有害怕的权力 甚至将会从噩梦中挣脱，结束这样一场 无奈、却无法拒绝的邀请（梦总是 向我们发出邀请函 然后再一脚将你踢出去） 虽然远隔千里，我听到她们的呼吸声。她们 变成两床同样大小的 棉被。窗外，安静而陌生的城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 释放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腐败的味道 魔鬼的味道，堕落的味道 人类的味道，畜生的味道—— 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她们燃烧。白磷以及 身体里的火山。阿司匹林和 一盏没有吹灭的油灯 风越来越大，把街上的夜行人吹成一个个身首异处的黑影 9 是的，她更加接近一种语言。接近 诗的内核和纯粹 当她眺望河对岸，仿佛出现了一个家：终极 之所在。美的尽头 悬崖永久地停在那里，无法跨越。我们之间的鸿沟是时间的鸿沟 我看到惊厥的刺楸沿着河堤逃跑，它的树冠 燃烧着熊熊之火 我们共同抚养的孩子——虚无。她越来越大 出落水灵，有忧郁的气质 女儿的角色拿捏分寸，抵得上一句优雅的修辞 而生活从来没有给我们带来幸运。她在 婚姻的地狱里 经历着万劫不复的轮回。她的声音穿透 身上的茧衣，却无法 摆脱那层薄薄的白雾 当我看到：她叩开子宫之门，回到母体，时间 已经冷却。思想的谷物正在发酵。那个 歇斯底里的酒神 醉得不省人事（酒神音乐家完全没有形象 他是原始痛苦本身及其原始回响——尼采） 我也在酩酊大醉的花园里做梦： 我的四肢不是四肢，是 四条通往远处的河流。我的眼睛不是眼睛 它无法分辨美丑真假。我的耳朵不是耳朵 它只能听到一种声音 现在，她奴役着蜜蜂奴隶，在自己的 花园里工作 建造宫殿。她的孩子躺在六边形的巢穴里 她走火入魔：在熄灭的瞬间涅槃 于是我看到 浮于池中的十六瓣莲，脉轮生出了七色 10 她开始喜欢猫，或者喜欢 露宿街头的流浪者（爱令人生变） 她尝试喜欢“7”，尽管“7”不完美。她准备 带着女儿去往山顶上的 泄湖：一个没有逻辑的地方，语言无法 言说的地方。那里 雪灌满野兽的眼睛，清洗它们的心灵—— 它们用尚未去除的野性 检验着人类的良知。它们在她与她的世界里 撒欢，暴露着生殖的部位。它们没有 坏心思，也无法闯进 人类的世界。就现在：我摸到一堵墙，它将我们 封锁在里面。它冰凉，光滑，坚硬 需要一把爱的锤子—— “你在哪儿？”她向树叶打听。 “他在另一个世界。” 树叶有闪烁其词的眼睛，通常不会显露出来。 她继续问。每一片树叶 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他在地狱。” “他在云层之上。” “他是一只野鹤，被人关进了牢笼。” “他出现在诗中。” “他还没有出门，他是一个幻想家。” “刚刚了结了一切，包括生命。” “他死了！” “但是没有尸首提供证明……”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全然接受，允许事情发生 河流流淌，花朵枯萎 抑郁的种子在骨头里发芽。翻身后的一次骨折，疼痛随之一笔带过。 允许死神接近：它跳到她的手上，留下一捧灰烬。 允许无法允许的，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允许午睡之前 情敌的一次任性的刺探。现在，她小心翼翼 打开信封 蝴蝶，噗地一声飞了出去 11 女儿生病了。脑袋生出思想。 需要“语言根治疗法”，用修饰词的锯齿锯掉 她也生病了，脸色苍白，冰雪 在她身体里积攒。午睡的吊床如灵柩般 美丽。她们距离死亡的 街道只有一公里：步行可以抵达 我也生病了。咳嗽是我的朋友，我们相互 嘱托。我把礼物送给嗓子： 一枚白色的小药片。当我吞下，它 紧紧抓住它。而离异的斑鸠正在经历 前所未有的孤独—— 瞧！它站在空阔的草地上。满眼食物 却不为之所动。腹部白色的羽毛 变成微黄，笨重的蚱蜢跳过它的头顶。“今晚想吃什么？” 她打断我。我正在盯着一朵花。是的，无数 虞美人中的一朵白色的 黑色的雄蕊吸引着我。“秀色可餐”的事实 填补着我虚无的肠胃。我告诉她： “食物是一切美好的东西！”她点头同意 我们从未有过争吵 好得像一个人。女儿变成了老虎，在河边 散步。我们的车辆是一只 巨大的瓢虫 从它的身上取下斑点，送给那些 内心缺失的人。存在让我们快乐，让落日有了人性 12 她失眠了，我能感受到。她的心事如同 五月的第一天 焦躁，抑郁，淤塞。我听到她的心室里藏着 一个陌生男子：他硬朗，成熟 不惧怕风暴 能够击倒所有的影子。因此，他是勇敢的 能够提供港湾。瞬间的擦肩，让她爱上他 她的心里还有别人 “可我同时爱上了两个，该怎么办？”她在 寻找答案，目光落在种满罂粟的日记里 答案如同鹧鸪的羽毛悄悄在芦苇丛里闪光 她的哭泣像一枚纽扣扣着另一枚纽扣。她 想回到十二岁那年，独自面临澎湃的初潮 她抚摸着逐渐隆起的双乳，未来将会变成 两座冰冷的坟墓。她想要重新选择自己的 生活，摆脱如此尴尬的局面—— 而我是一根普通的楠竹。 绝望从未让我失望。她不是我的，她在 我的牢笼里度过，只有一夜 她选择离开。回到自己的省份和姓氏 回到她的女儿身边：做一条 宁静的河流。 当黑夜点燃蜡烛，她还会回到自己的身体 语言是冰冷的 带有毒刺 她绝不给对方以还口之机。呈口舌之快的 玫瑰们集体逃逸 费尽心机想要上位的洪水，依旧在 河道里流淌，鼠蹿 只有暴雨酝酿着，从来不会提前告诉任何人 13 我无法遗忘那段经历：湖边，只有我们 我们的关系 更近一步，不仅只有肌肤之亲。当我用 一支侵略者的乐队攻打她的耳朵 她欣然接受。我们只有爱，没有道德和底线 她说，爱就是道德。她喜欢 无瑕之白 丝绢一样的白，轻轻裹着她的胴体。隐秘的 黑森林仿佛 藏着 一只豹子，以及一首受伤的歌。白日，她 吹奏着叶子。叶绿素 流遍了全身：让她获得希望和重生。她说， 爱就是底线。当湖水褪去 我们从淤泥中 找到曾经挣扎的痕迹。呵，我们曾是两条鱼 从湍急的溪流来到这里，从湖底找到 镜子般的面具。戴上它 我们互换性别和身体——这一切为了繁殖，将 更多的后代 赋予生命的价值。当她摘下面具，回到 水草 寒武纪的地质运动刚刚完成。现在，我们 拥抱在一起 像两根灯芯 等着闪电点燃 我还闻到葡萄般的熟香。里面贮藏着 一个庄园和一个 嗜酒如命的诗人。我看到她，开始为孩子 准备食物：一杯牛奶 黄油面包，溏心鸡蛋 半个苹果 我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先是 完成 书写任务，然后再将垃圾倒掉 14 每个人对美的认识不同。她对美有一种 天然认识 没有任何经验，完全是自我的，天生的。 她试着用美生活： 尽量把字写好 保持完美的体型，宁可不吃饭。把盘子 擦得很干净 做最好的妈妈，或者妻子。用心做任何事，包括 修剪蔷薇，整理衣物。努力克服某种惯性 写好一首诗。她对自己的严格 超乎寻常 甚至是洁癖的，一尘不染的。“美就是生活” 是的，生活即美！ 当我收到她的信，每一个字都像 珍贵的礼物 红色的字迹，带着酒窖与血库的味道，在 一枚赤霞珠和一杯 血酿之间。她认为，爱情没有 时效。而是越来越浓 现在，她躺在床上回忆往事。在一条街道 畅游。一侧是她熟悉的 一侧仿佛从未看到过 而“熟悉——陌生”之美如同将果汁掺进佳酿，获得一种稀有的口感 那时她已成人，走出莲池。每一个关节 充满了 磁性。闪着光的词汇在街道上跑着。她好不容易 捉住一个。“我喜欢它，它是诗。” 当她醒来 她告诉我，生活的本质是： 从零到一。 15 她开始收拾行李：几件衣服，一把 梳子。镜子 唇膏，一瓶香水。还有照片，照片里面的 风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 然后整理头发和面孔，足够令人惊艳 还有一封信。尽管她没有打开，她知道是谁写给她 内容是什么。沐浴过爱情之后，她又怀疑 爱情的真实性。 “他是否值得信任？”她反复问自己。她 准备回到 自己家里。做回原本忙碌的女人。她喜欢梦 “梦是公平的，它不像这个世界！” 当她出现在车辆一侧 车窗外的紫楝树刚刚开花。她确信，“我是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 正在经历痛苦的女人。” 她想听到什么？哭声还是下雨声？她想听到 刺猬般的小男人在 草丛里发出的 咿咿之声。她渴望这个男人来到她的身边 亲自从身上 拔光毒刺。她渴望他的求偶行为，就像 一只火烈鸟在另一只火烈鸟的眼前 拼命拍打—— 推开门。她的家如同一个紧迫的长方体，里面由 各种直角组成的 三天之前，她曾经碰到了额头，粉红色的包 从额头上隆起。她不觉得疼痛 早已习惯 这样的意外。两天之前，他摔伤了膝盖。昨日晕倒在 墙角。是的，她生活在虚幻之中，她看到的 每个人都是莲藕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泥潭里生长 16 “你想吃什么？”外面下着雨 她问女儿。 雨中，她们像两姐妹，举着两朵黑色的莲 雨不会停，今天不会 明天也不会 她想去河边走走。蔷薇占据了河堤。垂钓者 克服陡峭湿滑的河岸，将 鱼线甩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雨滴击中雨滴，变成更大的雨滴。她所做的 只有避雨，或者 避雨之时写一首诗。她描述着南方城市： 多雨，持续阴霾 充满了柚子花香 给人一种压抑感 为了躲雨，更多人选择商场，写字楼 车站。她喜欢雨，喜欢雨中盛开的事物，比如 睡莲，蔷薇。她与它们合影，或者 将它们放进相框 传给远方的，苍白的男子 几日之后，她将奔赴异地：在山水之间 与他相见。雨水落在她的头发 脖颈 打湿的鞋子，以及摇晃着着的 无数张面孔。而她一眼认出他： 瘦弱的身子立在 刚刚打印好的广场中央 17 写诗，听雨，饮茶。一个人的 下午，可选择的 事情很多。她托着下巴，想象着某个事物 是一团雾吗？她问着 自己。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通常没有答案。她又想到 爱情，房子，男人。她的思绪如同泉眼 不停地冒着。她只是想 或者只是发呆——毫无理由 太阳缓慢下沉，即将落入 远处的盆地，她想着： 厨师开始备菜 学生做完了一道二元一次方程 神父完成了一次祷告 伤心人又一次经历了伤心往事 城市开启了夜生活 女孩走出房门，准备为自己庆生 巨大的谎言正在一个坏人的脑中形成 没有选择项的选择题摆在即将推进手术室的患者面前 刚刚开启新生命的人再次选择结束自己 需要安慰的灵魂伤害了另一个灵魂 她想到谢默斯·希尼，想到他的 一位自然主义者之死 驯鹿陆陆续续跳下悬崖。悬崖底下，是 迷人的 爱尔兰海岸线 18 蚂蚁为了倾听心跳，爬到 听诊器上 听诊器的另一头，连接着一名年轻大夫的 耳朵。它听到了 虚无之声 就像这个下午，许多人惶恐不安。许多飞虫 撞向灰暗的 反光镜。我尝试用摩斯密码写诗，我的尝试看上去很伟大 实际上却很渺小 脑洞大开的孩子诞生了一个梦，他想要用 避雷针收集闪电 用来驱动一台 粒子发射器。尽管绝大多数人类还没有 离开过地球但阻止不了 某些人行走宇宙边缘的超级梦想 结束工作之后 蜜蜂回到蜂巢喝蜜，有一只喝多了，醉醺醺的 说着大话：“我的飞行速度堪比 黑鸟战机——” 另一只蜜蜂表达了想要换个新卧室的愿望 服下二甲双胍，一位老妇人的 精神状态有所好转 她推开窗子，窗外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拥有 美妙的传统 我走进她的梦，她喝着咖啡 非常放松 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滚儿 她没有出手制止 并且允许 玻璃瓮中的佛手莲 疯狂生长 19 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干杯，包括灾难，痛苦 死亡。为伤心欲绝的 以及不合时宜的干杯 为一切有理由拒绝或者无理由放弃干杯 也为这个夜晚干杯 为她干杯。现在，她躺在虚构的床上，盖着 一条黑色丝绢。她为自己打扮 给自己一个新名字：朗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我的身体里 住着他：有时在心房 有时在肺叶——”她有着一切女人的特性。她十分温顺 像一只柔软的兔子。许久之前，她曾经向我 展示耳朵和一种 不知名字的花。她喊我：朗。 朗朗上口的“朗”。是的，她的神秘具有一种 味道。仿佛在 苏门答腊的雨林里，猎人用刀 砍断的藤蔓所发出的 我喊她：莲生。她的生日是祭日，她的祭日是生日 她的一切来源于母亲：一个精于计算的女人 一个深爱着自己男人的女人 她的一切与 沼泽有关。她躺在床上，仿佛回到沼泽 回到温暖潮湿的地方 她的脚趾是诗 血液流经之处，便会生出苔藓。我们彼此 喊着对方的名字 如同两枚呼着暗号的岩石 20 夜空下的马蹄铁哽在一个 男人的喉咙里 他绝望。星辰点燃了他的衣服。他的全部 来源于泪水。而泪水已经流干，灵魂如同 空洞的词。他需要被拯救—— 他需要一张月球唱片，一副 歇斯底里的面孔。他需要她： 温顺的带着一丝野性的女子，洁白透着 血丝的女子。拥有一头乌黑卷曲头发的 女子，一个能够吹响楠竹叶片的女子 他取出马蹄铁，钉在自己的脚掌上。天空中的海水 冷却，凝固，即将变成雪花。他变成了 一匹马。眼睛深邃，渴望草原 美味的苜蓿有粗壮的嗓音，在无烟的较量中 占据上峰。他将尾巴送给她 浪漫而荒谬的尾巴。上帝正在讥笑诗人： 他们用诗抵抗命运（我喜欢那些 惶惶不可终日的诗人，正因他们的存在 黑暗才有了星辰）。他也是诗人，他的诗里 没有语言，只有声音 当她回到浴所，用阴毛擦净 两个孩子 赤裸的身体。一切都将落下帷幕。撕掉的 篇章回到 失去双臂的盲人的手上，上帝亲自 为他朗读 #码头水鬼：80后，从事图书出版与文化传媒工作。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 ——安妮宝贝《彼岸花》 往期回顾 码头水鬼 野蔷薇（长诗） 码头水鬼 寻鲸记（长诗） 码头水鬼 昆仑（长诗） 码头水鬼 巨兽之地（长诗） 点滴诗意，照亮生活 码头水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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